章二｜毛（6） (第1/1页)

    夏日余剩的绵绵雨气，拨开了九月的篇章。

    校内有一班公车专为住得稍远的学生营运，沿路接驳，常楝家附近的站点正好是起头的前几站，这是在未雨绸缪的心思下，费了好一番工夫才从石瓯口中敲得的。

    石瓯也搭车上学，这存在於常楝对石瓯的记忆里，她当时还觉讶异，以石瓯的家境她自然以为她会坐自家车去学校。

    公车邻着七瑶原野的一边行驶，都是大路，城民与车交穿，树下有老人对弈，秋千从他们背後荡过，小nV孩张牙舞爪地落地，抹了把鼻子，帅气拨发，她不需要观众。常楝的目光一次次地定格在同样生动复杂，但截然不同的画面上。

    车经过了去阿蔺家得走上的田径，她随意瞥瞥，转向对道的窗，靠窗的nV学生睡着了，嘴巴张得巨大，容得下一只蛙。

    她低头掀开手机，视线缓下，摩挲起凝视的那块；较最初使用时，背盖上的红漆又斑驳了一些。

    时间是真的在走，走过的都有可察、无从否认的痕迹，心境上，也从会对众多讯息存疑的态度，有意识地想转为自是而安的接纳??只是暂时的。然而，当她黎明前睁眼，挂历上的开学二字打印在眼底，她往後翻，一样，和往常一样，没有年份的这世界再次否定了她，可她心中认定该有纪年单位的声音又是如此震耳yu聋。

    她不会天天做这件事，也不天天都去想，只是开学了等同跨入另一段时间线，故事线随之增生，她有必要再次提醒自己——不要忘记自己那不知名的来处，已知的岁数，不管这里的万事万物多麽活生生，都不要忘了。

    常楝盖下手机，叹出的气中略有颤抖。

    没有这些信念，那张蜘蛛网似记满自己资讯的纸板，不会一张又一张地变多。

    那一封装着记事本的包裹也不会再拆封後，被她完好地收在cH0U屉里，记事本因为尺寸适中，成为她日常惯用的；即使是原本根植的记忆也可能遗忘，必须记下。经一再验证，她和对象间共享的那份记忆，她看得到，读得懂，但其实还多了个理解的过程，有时，她觉得称之屏障更加贴切。

    就好像在一个具T也不稀奇的物品前，你说着它的名称，对於它的使用方式却不完全肯定，得由人先示范。

    常楝魂不守舍地想着，没注意到石瓯家的站点到了。周遭同学相互咬耳：那就是高三学姐石瓯的家，家大地大，好多年前帮学校修过一栋校舍呢！而且成绩不错，肯定能申请上大城的大学吧。

    什麽都好，就是??长得稍嫌普通，记不住??

    常楝的耳捉到这句的後半段，一时间没对上那些窃语，扭头，石瓯手肘撑在书包上，正饶富兴味地瞧着她。

    「我的——」

    「你～～的天？」石瓯声小，调子是自创的但听上去一个不歪。

    常楝皱眉，没忍住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「一大早就在沉思，要嘛有病要嘛——就是真的有病。」石瓯说着边向前倾，从底下捞出一个不织布的袋子，大小太过刚好，花了点时间才成功取出，是毕册的设计样板，「我请郭哥做的框，人不怎麽样，木工没得挑剔。」

    常楝觉得好笑，夸人还得补一把冷箭。她接过端详，内容是他们三人取得共识後的毕册排版，也是暑假尾声中她唯一的重心。

    那几天，她无暇思考其他，脑袋不歇运作，但整个人都是轻盈的。

    「哦对了，」石瓯稍微抬起PGU，从口袋m0出要给她的东西，「本来有买一个要给你，被我妈拿去了，那天在郭哥的工作室发现还有就选了一个，这款没在市集上贩售。」

    常楝的掌心上，躺上一个乍见形同阿蔺给她的吊饰，贴近再一瞧，发现很不同。

    细致太多了。

    两圆夹住一个可前後活动的叶状图案，叶面有蜡，m0着柔滑，和素朴无漆的圆形无论在天光下或少光的地方看，都有因质感碰撞而孕育的灵动感。

    石瓯观察她的神情，应当是真的喜欢，又说起来：「整个都是用白桦树做的，包括这两瓣圆形中间的黏胶，也是从树皮提取的??郭哥是这麽说的啦，但我不确定有没有一字不差地记住。」她搓了下鼻头，忽地笑了声。

    常楝来回抚那叶子，没头没尾地问：「你知道山毛榉的叶子长什麽样子吗？」

    「山毛榉？不晓得，怎麽可能晓得，但他好像也有做山毛榉图案的，只是没什麽特sE啊，我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个好，」石瓯道，「而且毛山其实没有原生白桦，是外面移植来的，就只有那一带有，後来周遭几个城的城长，包括绒子寨的签了协议，不扩大种植，免得影响其他原生种。」

    话的半途，公车转入上坡，快到学校了。

    「你更喜欢山毛榉吗？」语气不似好奇，而想确认。

    常楝摇头：「突然想到而已。」她把吊饰放进书包，和阿蔺给的在同一个夹层里。她是今天才又把阿蔺给的从cH0U屉拿出来，小孩没提，但她想，即便没挂，随身带着，他知道了或许会蛮开心的。

    这样的心思，是近日才萌生。

    常楝望窗外，清一sE的木头房齐齐铺展或似梯层叠向上，伴着车轮滚，视界大幅转向，校舍都到另一侧窗去了。

    车停妥，她跟在石瓯後面下车，石瓯转过来说要先去福利社买点东西时，她已经把吊饰系好在拉链上。石瓯难得显出惊喜，m0了m0吊饰，重新迈步後轻声说：「买一包大包的羊N片，不用跟我分，给你独享。」

    「欣然接受。」

    石瓯咬唇，笑着斜睨她。